▲ 2018西泠秋拍
唐寅(1470~1523) 妬花覓句圖
水墨紙本 立軸
1520年作
著錄:1.《佞宋詞痕》,上海書店出版社,2002年。(題跋為著錄初稿)
2.《汪東文集》P197,河南文藝出版社,2016年。
說明:文徵明題跋。何良俊、吳湖帆、潘靜淑鑒藏。吳湖帆題簽并題跋,馮超然題簽,汪東題跋。
62×29.5cm
《妬花覓句圖》局部
《妬花覓句圖》經(jīng)明清及近代多位名家鑒藏、題跋,流傳有序。畫幅左上有唐寅好友、大畫家文征明七言詩題一首。“僊姬早起鬢堆鴉,繡領單衫杏子紗。何事不教施粉黛,恐妨羞殺牡丹花。時辛巳(1521年)七月既望,長洲文征明題于玉磬山房。”唐寅之畫作于正德庚辰年(1520),而文征明的詞題于正德辛巳年(1521)。唐寅與文征明二人同庚,此時兩人同為五十初度,正是書畫俱精的時期,因此極為難得。雖然科舉案后,唐寅屢屢不羈,文征明依舊嚴謹,但性格的不同卻不妨礙兩人的親密交游與交往。
文徵明題詩
更甚者,正德十年唐伯虎致《又與文征仲書》寫到“愿以其為師”,可見兩人相交甚繁。據(jù)周道振《文徵明年譜》,正德辛巳年(1521)“八月,唐寅過玉磬山房,為寫《瀟湘八景卷》。”此記載源于裴景福《壯陶閣書畫錄》卷十《明唐子畏瀟湘八景卷》款識“款題卷末:正德辛巳八月寫于玉磬山房。晉昌唐寅。”而結(jié)合《妬花覓句圖》上文征明的題跋時間,可推斷唐寅實際上比年譜記載中早一個月即造訪玉磬山房。因此此圖不僅與年譜時間相符,并且更完整的補充了畫史。值得一提的是,此畫唐寅時隔一年檢出,特意前往玉磬山房請文徵明為之題跋,可見此畫為唐寅內(nèi)心極其得意之作。
吳湖帆夫婦及何元朗藏印
由畫心右下押角章“何氏元朗”可知此畫曾經(jīng)明代中期的著名收藏家何良俊鑒藏。何良俊(1506~1573),字符朗,號柘湖,松江華亭人。何氏與文征明交好,是文征明的門生,此圖有文征明、何良俊二人保駕,可謂極為可靠。何良俊在當時可謂是研究唐寅的專家,深諳科舉舞弊案風波之后子畏文風、畫風的轉(zhuǎn)變。在《元明史料筆記叢刊》本,《四友齋叢說》中稱:“六如才情富麗,今吳中有刻行小集,其詩文皆咄咄逼古人。一至失身后,遂放蕩無羈,可惜可惜。”其次何良俊是最早提出周臣代筆一說的,據(jù)《四友齋叢說》中記載:“周東村,名臣,字舜頃,蘇州人。其畫法宋人,學馬夏者,若與戴靜庵并驅(qū),則互有所長,未知其果孰先也,亦是院體中一高手,聞唐六如有人求畫,若自己懶于著筆,則請東村帶為之,容或有此也。”由于熟知唐寅風格轉(zhuǎn)變的過程,最能夠辨別出真跡與代筆,周唐間所存的行利之分、雅俗之別,唐伯虎之筆下有著周臣所沒有的“文人韻度”。所以說此畫經(jīng)過同代人何良俊的慧眼收藏更顯可靠。
唐寅曾撰《妒花詩》曰:“昨夜海棠初著雨,數(shù)點輕盈嬌欲語。佳人曉起出蘭房,折來對鏡化紅妝。問郎花好奴顏好?郎道不如花窈窕。佳人聞語發(fā)嬌嗔,不信死花勝活人。將花揉碎擲郎前,請郎今日伴花眠。”妬(妒)花詩里見唐寅,覓句圖里吟唐寅。此應是近代收藏大家吳湖帆命名此圖的由來所在。
吳湖帆題跋及題簽
至近代,此《妬花覓句圖》入藏吳湖帆“梅景書屋”,吳湖帆特為其命名、作詞題跋、題簽,并請其好友馮超然題簽、汪東作詞題跋,可謂集眾家之美。吳湖帆選用《醉花陰》詞牌作詞并請汪東以同詞牌作和,正與畫面花蔭下仕女兩相呼應,別有一番意味。兩首詞分別題跋于此圖左右裱邊,并且分別為吳氏《佞宋詞痕》以及汪氏《夢秋詞》記載和著錄,詞中指明是為此《妬花覓句圖》所作,可以想見當時吳湖帆對此圖的極盡重視和喜愛。
汪東題跋
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據(jù)吳汪兩人題跋可推斷馮超然題簽應為同一年即1954年所書,查此年恰為馮超然臨終之年,與題簽上筆法風格相印證來看,此題簽可以說是馮氏最晚年筆。
不同于先前朝代的仕女題材中大多選擇描繪宮廷閑適生活、雍容女子的傳統(tǒng)藝朮范式,唐寅對于仕女人物的刻畫都具有自己“細膩、枯寂、瘦約”的審美特征把握,在逸筆淡墨之間亦工亦寫,畫面氣氛把握皆存古意于胸中,仕女神韻刻畫經(jīng)營又變化萬端。
《秋風紈扇圖》仕女 《妬花覓句圖》仕女
現(xiàn)藏于上海博物館唐寅傳世名作《秋風紈扇圖》,與本幅《妬花覓句圖》可謂是雙絕之作,畫中女子也是手持一把紈扇,雖無明確紀年,但可推斷應作于弘治十二年(1499年)科舉舞弊案風波之后,理由在于畫幅之上的自題詩:“秋來紈扇合收藏,何事佳人重感傷,請把世情詳細看,大家誰不逐炎涼。”無不在暗示著世事之滄桑,境遇之冷峻。
相比之下,唐寅于正德庚辰(1520年)所作《妬花覓句圖》中的仕女人物形象——如同沾染道骨仙氣,闊袖,峨冠,所營造的畫面氛圍也宛若仕女衣帶般飄逸灑脫,墨筆在高古游絲之間意趣盎然,十分傳神寫意。
《秋風紈扇圖》(左)以人物為主,造境曲委
《妬花覓句圖》(右)以人物為輔,造境挺實
逸筆淡墨之間的婉轉(zhuǎn)運用,來表達渾厚蒼然的微妙變化,以枯淡的墨痕來概括人物無形于色彩中的自然灑脫。使觀者從前者仕女圖的郁結(jié)之氣中釋然而出,全然不再是對自我境遇的吐槽與感嘆,兩幅畫面中的執(zhí)扇女子神情發(fā)生著微妙的變化,唐寅的心境亦在發(fā)生著莫大的轉(zhuǎn)變。
唐寅題款
“紈扇輕遮鴉鬢亸,拾翠尋芳可。春色自宜人,紅杏枝頭,不許重眉鎖。此句改不向重門鎖。石丈無言危獨坐,似妬花呵我。正為牡丹忙,淡掃蛾眉,休把胭脂涴。甲午(1954年)二月,調(diào)醉花陰,佞宋吳倩。”
古意盎然的妬花覓句圖,有著諸多題跋題詞者,眾多詞人中還屬吳湖帆的題詞最得畫中精妙之魂。“不許重眉鎖”改成“不向重門鎖”,變被動為主動;從不許自己鎖眉到干脆不向世俗的重門妥協(xié),變個人情愫到社會情懷。仕女圖雖為人物畫,但是唐寅的人物刻畫中都帶有著濃厚的文人畫畫外精神。這種主動面對挫折遭遇時的積極人生態(tài)度,何嘗又不是詞人在揣度畫者在作畫時內(nèi)心心境的暗示呢。吳湖帆把唐寅比做當下的自己,沒有分別心的將畫面語境還原,蘊含著勉勵自己學習古人精神而埋下伏筆。
吳湖帆《佞宋詞痕》1954年出版物封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