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代中華大地流傳著一句話,“晚清風流出侯官”。
地處東南一隅的福建侯官縣(今屬福州市區),人杰地靈,在近代涌現出了不少知名人物,如林則徐、沈葆楨、嚴復、林紓、劉步蟾、薩鎮冰、方聲洞、林覺民等。直至晚年,嚴復在家書上所寫的收信人地址,都是“……侯官嚴宅”,可見刻滿兒時生活印記的家鄉,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生難以割舍的魂牽夢繞。
1920年10月底,嚴復因病離京返閩避寒,定居于福建督軍李厚基為其安排的福州城內郎官巷住宅,從此便再沒離開過。1921年深秋,嚴氏病逝于福州郎官巷居所,并長眠于1910年時為發妻所選在故鄉陽崎的墓地,真正實現了國人所期盼的“落葉歸根”。
位于福州郎官巷的嚴復故居,陪伴他走過了人生最后的時光
(左為家書上嚴復所寫嚴宅地址)
今年是嚴復逝世101周年的日子,101預示著新的一百從此開始,更有萬物從一而生、望眼百年的寓意。借此契機,2022西泠春拍呈獻一組珍稀嚴復家書手跡。綜嚴復年譜和書札落款考,可知此批詩稿習作和嚴復家書分別作于1907-1909年間和1918-1920年間(嚴復病逝前幾年,輾轉于北京、天津、上海、福州各地)。此一批家書手跡,集文獻價值與嚴氏書藝于一身,數量可觀,品相上佳,實為市場不可多見之珍品。
2022西泠春拍
嚴復家書暨福建鄉賢文化相關拍品
8月6-7日(周六、日)
每日 9:00-17:00
福州嚴復故居
嚴復福州故居展覽引起媒體廣泛關注
嚴復(1854年1月8日-1921年10月27日)
他是中國高等教育的揚帆者,他是善于教育子女的慈父,他也是個會被家中財政狀況和身體健康所困擾的老人。
他是“光宣時詩壇名作手”,他也是學術思想卓越的大師級人物,他會憂國憂民,對清末民初的官場喪失信心,他也會兒女情長,借文字抒發以上情感。
他少年起便用功讀書習字,一生孜孜不倦,在追求書藝的道路上未曾停下來過,在數量眾多的臨帖作品中,可見其勤勉和吸納精髓。
他學貫中西,一生勤勉,雖已逝去101年,卻一直都在民族復興之路上陪伴著我們。
一、治學
嚴復一生歷任北洋水師學堂會辦、北洋水師學堂總辦、俄文館總辦、京師大學堂譯書局總辦、復旦公學校長、安徽師范學堂監督、學部審定名詞館總纂、憲政編查館二等咨議官、福建省顧問官、海軍部協都統、北京大學校長、外交法律顧問、約法會議議員等職。其一生學貫中西,致力于治學教育,不僅自己在學界極負盛名,也為近代中國高等教育事業的建設和發展作出了杰出貢獻,培養出很多有志之士。
丙午年(1906)清廷考試留學畢業生考官暨學部堂官合影
(同考官嚴復為后排左2,其他還有時任學部尚書的榮慶前排居中、考官唐紹儀居前排左2,同考官詹天佑居后排右2等人)
嚴復在接任北京大學校長時,面對中西學并存體制混亂的局面,
此中,其一為嚴復書舊作《與鹽山賈佩卿論學書》卷,有本款及鈐印,完整闡述了嚴復對孔子、孔教、《論語》、儒學根本大意以及中西學術差異的理解,富學術價值。落款為“丁未八月來京,夜坐無聊,錄與蕙纕甥女藏之,亦一段翰墨緣也,并識。”
其中提到的“蕙纕甥女”為何紉蘭,嚴復胞妹之女,因其母早逝,從小由舅舅撫養長大。嚴氏對其視若己出,疼愛非常,教育諸事亦不懈怠。此稿作于1907年9月30日(八月二十三),嚴復應學部之召“晚車進京”之后,任襄校官,考試留學畢業生。嚴氏此行攜外甥女一同,有《英斂之先生日記遺稿》為據,后二人于10月21日(九月十五)坐船回滬,在京停留半月有余,此一手卷便寫于此時。
1908年,嚴復與外甥女何紉蘭合影,攝于上海上洋麗華照相館
二、家書
臺灣作家李敖在其著作里說:“我總覺得嚴氏一門,正是中國現代史上最好的家傳資料。”
最長的一封家書(圖中為部分內頁),寫于1919年9月25日。當時的嚴復,已從上海徐家匯紅十字醫院出院回家休養。
嚴復一生先后共娶納過兩妻一妾,育有五子四女,除次子死于兒時,其他都受到了系統而多元的教育,各有所長。眾子女皆在此批家書中有所提及,尤其值得指出的是,這十七封家書,除受到自身狀況的影響之外,嚴復還根據上款人子女的年齡選擇不同的書體和敘事口吻,頗顯“大大(嚴復子女對他的稱呼,同‘爸爸’)”風采。
1917年,嚴復與妻子朱明麗在上海
(朱明麗,是嚴復的第二任妻子,1900年嫁與嚴復,婚后育有二子璇、玷,三女璆、瓏、頊。)
1. 福州
嚴復于1918年南下的起因是本年7月,三子嚴琥由陳寶琛做媒,與臺灣林氏甥女慕蘭訂婚,嚴復對此婚事頗為滿意,并全力促辦。他在1918年7月27日寫給小女兒的信中提到購置金器的相關事宜,應該便與此有關。
此批珍稀家書,正是從此開始的不舍與牽掛,都多少與福州有關。這批家書中,近半數是在福州郎官巷所作,其中不乏對福州氣候、風土以及生活日常的描寫,是研究嚴氏晚年生活最翔實可靠的文獻史料。
抵達福州后的第二封家書長信,內容提及自己病情、福州天氣、子女教育、長孫嚴僑等事。
2. 子女教育
因長期從事教育和翻譯事業,讓嚴復與一般的父親不同,更懂得教育。他認定學問對于國家、個人的重要性,希望孩子們于傳統學問和西學兼顧。嚴復給友人熊純如的信中談及子女教育:“復教子弟,以現時學校之難信,故寧在家延師先治中學,至十四五而后,放手專治西文,一切新學皆用西書,不假譯本,而后相時度力,送其出洋。”
此批家書中時間最早的一封,俊美的楷體中流露出對小女兒的愛。
從2022西泠春拍這批嚴復家書可以看出,當時十歲左右的小女兒“嚴四小姐”嚴頊已經可以與家父書信往來,知曉家中事務并可以從中傳遞信息,這與嚴復平日里的悉心教育密不可分。“兒年當幼小而愛重筆墨,如此日積月累,長大不可量也!”在信中,嚴復對于這個出生于他56歲時的小女兒的寵愛,溢于言表。家書中也有寫:“(嚴頊)在家跟著大姐過日,處處須聽大姐話為要。”可知姊妹情深,抗戰勝利后,嚴復長女嚴璸只身赴上海,與四妹嚴頊相依為命。令人唏噓的是,文革期間兩姐妹自殺于上海。
嚴頊(1909~?),字眉男。嚴復四女。
在1919年7月10日的家書中,
有給女兒買古琴,及鑒定標準的表述。
3. 生活凡事
1918年11月,嚴復一行人離京南下奔赴福建操辦兒子婚事,不過也正是此行舟車勞頓,讓本就哮喘病情加重的嚴復,身體每況愈下。
寫于1920年11月22日(小雪節氣)的這封家書中,
嚴復較為集中地提到了自己的病患之處。
并在文末鈐有印文為“瘉野堂”的晚年自用印。
之后幾乎每通家書中都提及了自身的病情以及看病、服藥等相關情況。1919年元旦,嚴復為三子嚴琥“在陽崎玉屏山莊娶妻臺灣林氏”,是日“天雨,然親友至者不少,約三十席。”(嚴復《己未日記》)1月11日又逢嚴復生日,親友為他做壽,他請戲班連唱三日,終操勞過度,“病發幾殆”。
部分家書信封,可知嚴家房產變動等情況
自1916年洪憲帝制后,嚴復退出政界,主要由商務印書館的股金與股息維持生活。從家書中可獲知嚴氏先后在天津日租界秋山街、北京西單舊刑部街、北京東四汪芝麻胡同、北京大阮府胡同、福州郎官巷等地有房產。1919年身在上海時便惦記著能夠早日入住“(北京)阮府新屋”。
因為看病和諸事不順,晚年嚴復經常在家書中抱怨財務狀況,“我家年來(1919年)為病魔所擾,花錢極多,然是無法。”“我家之走破財字運如此,言之令人皺眉。”關于吸食鴉片,嚴復也多有提及,其中1919年9月25日如此說道:“至于煙引‘癮’關系,則每日四劑藥膏之外,尚須吸上等大土煙一錢左右(分為六七口),此則吾出院后之退步也。”可見在(上海)住院期間,其毒癮是得到過控制的,可惜復而始吸,終為煙癮累其一生。
嚴氏家書
4. 各地民情
據書信內容可知,1918年的北京春夏有水旱災害,“京中連日大雨,電線都打壞,……天氣如此,不知何日睛明,好接兒等回京照常讀書。刻聞京外四處皆已發水,上半年鬧旱,下半年鬧水,田家莊戶皆打饑荒,汝說不可憐么?”北京的水旱災害常同年出現,水災多出現在春旱之后,往往旱情越重,洪澇也越嚴重。嚴復這憂國憂民的思想,想必會在小女兒心中播下一顆心懷大局的種子。
寫于1921年4月3日的嚴氏家書
值得一提的是,民國時期北京、上海房價已居高不下,甚至有憑地皮、房屋“吃著不盡”之說,在京滬覓定住所并非易事,而嚴氏一家食指浩繁,得一可供一家團聚之屋亦屬不易。嚴復寫于1921年4月3日的家書(上圖)中便有相關文字記述:“因北京無論如何,終為集中地點,此去十年中,地皮、房屋起價有出人意外者,若能守得,只此更可吃著(zhuo)不盡也。”其他諸多細節,待君細讀原作后自行發掘考證。
如上所述,這些家書能為我們詳細描繪出一個晚年嚴復的老父親形象。他一如常人一般,有病痛有思鄉之情,他為兒女婚事所奔波,他為家中房產和財政狀況所苦惱,但他同時展現出一個教育家獨有的思路和格局。
三、求索
時間倒推至封建統治已是風雨飄搖、茍延殘喘之際。此時的嚴復,早已對清朝統治心灰意冷,但仍行走于官場中,心情復雜。現存彼一時期的詞稿創作和詩文書法作品,能讓我們深切體會到嚴氏在那個特殊時期的憂國憂民和文學造詣。
有一行書詞稿頗為特別,《滿庭芳》有題記,可知作于1909年。詞人當時的情緒頗為復雜,因袁世凱被清廷“開缺回籍養疴”,嚴復曾為此上折朝廷收回成命,認為“世凱之才,一時無兩”“此人國之棟梁,奈何置之閑散”,因此才有所感嘆“英雄。休但道、人才消乏,民智倥侗”,上有朱筆修改痕跡。
嚴復在《滿庭芳》中再引:物競天擇,適者生存概念,
嚴復詞稿存世較少,在市場中尤為少見。詞作多用以表現兒女情長,像嚴復這般用來表達憂國憂民情懷及哲思的詞作更相對少見。此次所見幾紙詩詞稿,也可帶我們領略到嚴復名為“光宣時詩壇名作手”的風采。
四、書藝
嚴復的字是學者之書,具有恂恂儒雅的書卷氣,后人評其字“風神飄蕭,力入紙而氣凌虛”。從目前已知的筆跡可知,嚴復曾廣泛臨摹晉、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等歷代大家。他一反清代崇碑抑帖的風氣,重點師法晉唐帖學。恰2022西泠春拍中的嚴復家書手跡專場中,上述皆有體現,在日常書寫中透露出書法的精到之處,實為嚴氏書藝之集中體現。
嚴復罕見草書 中國帖
宋代書家中嚴復對蘇東坡頗為推崇,有一張留有葉脈底紋的楷書作品,上書蘇軾和陳道復的兩首七言絕句。一紙清朗圓潤的大字,是先生對于古人的一種致敬,閱讀后方可領會到其中所蘊含著的書家的不得志之意。詩句意在抒發志士懷才不遇的悲憤心情,可與嚴復長期蹭蹬科舉、漂泊京津景狀相考。此楷書與《天演論》譯本封面書體極為相近。
行楷宋詩作品(局部)
嚴復所書《天演論》譯稿封面
陳寶琛在《清故資政大夫海軍協都統嚴君墓志銘》中有寫:“(嚴復)雖小詩短札,皆精美,為世寶貴。”
根據《嚴復集》中所收錄的家書和各冊“嚴復日記”,可查實此批大部分信札和詞稿的寫作時間,是為豐富嚴復年譜及相關情況的重要史料物證。這些歷經風雨,妥善保存至今的信札手跡,是嚴復一生諸多留存的一小部分,既要結合年表去查實,又是豐富或修改已有年譜的重要“拼圖”。故此批市場難得一見的嚴復信札詩辭稿,兼具史料和書藝價值,實應珍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