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鐸(1592-1652),字覺斯,河南孟津人,以書法名家,工真、行、草,服膺者眾多,詩又甚高,畫沉著豐蘊,為晚明書畫大家。
《廿年詩軸》,作于崇禎十七年(1644),用筆率性靈通,結體欹側成姿,章法布白左右捭闔,氣勢磅礴,款“走筆即席作/王鐸”,鈐“王鐸之印”、“癡仙道人”兩方大印,屬王鐸行草書成熟時期的典型面貌。
崇禎十七年(1644)三月,李自成攻破北京,毅宗朱由檢在景山自縊。五月,群臣在南京擁立福王朱由崧,建立了短暫的弘光政權。王鐸臨危受命,以原官任禮部尚書,并兼東閣大學士,入閣辦事。此前一年,王鐸借居在家鄉鄰邑的孟莊。而之前的三四年間,更是舉家避禍,轉徙四方,居無定所。赴任之際,王鐸走筆寫下這首詩:
廿年頗狂癡,偶然冠易幘。
如鹿離巖嵁,使我勞物慮。
故園接洛陽,攬鏡拂塵氣。
泉壑皆戎馬,解襟來寶地。
群賢浮清?,瀟灑諧散志。
但恐秣陵行,舍吾煙霞趣。
全詩開闔有度,瀟灑磅礴,寫得十分不錯,核以王鐸行跡,無不悉合。起頭“廿年”二字點出王鐸二十年間的遭逢際遇。天啟元年(1621)秋闈中選,次年連科中進士,之后便在京師作官,先后歷經翰林院、詹事府,但都是閑職,鮮有作為。京城生活,多半也是交游酬酢,從容散淡。其間當然有幾段外調和里居的時光,要不就是因為與當勢者不協,要不就是返鄉省親、丁艱。總之幾度進退,至崇禎十七年(1644)四月才擢為禮部尚書,但并未赴任。
直至五月,弘光政權在南京建立,值此關捩時節,王鐸以原官入臺閣,位置僅次于首輔馬士英。同時在朝的還有早年初入京師時的好友祁彪佳、黃道周。二人與王鐸相交甚篤,尤其祁彪佳,同在京師之日,就時常一起對飲談詩,至暮方別,只是祁氏不久就自請巡按蘇淞,離開了南京。同時在南京的,還有禮部尚書錢謙益,這些人物,都算得上一時之選,詩稱“群賢浮清?”,并不為過。
此時的王鐸,確實有心中興之業,這從他日后所擬奏疏的頻密、對朝中清流的回護中都可以看出。甚至在危亡之際,他還請求親自掛帥出征。但詩的結尾還是轉向憂慮,“但恐秣陵行,舍吾煙霞趣”,擔心夙愿不償,前途難卜。早在崇禎十二年(1639),王鐸於京師筑瑯華館時,就已萌生隱逸之思,其《瑯華館賦》云:“夫道藏,瑯華乃逍遙出世之趣,余居京塵,未及歸山,安敢恭于道林與?雖然,人各有志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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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鐸(1592~1652) 行書 五言詩
綾本 立軸
識文:廿年頗狂癡,偶然冠易幘。如鹿離巖嵁,使我勞物慮。故園接雒陽,攬鏡拂塵氣。泉壑皆戎馬,解襟來寶地。群賢浮清?,瀟灑諧散志。但恐秣陵行,舍吾煙霞趣。
款識:走筆即席作,王鐸。
鈐?。和蹊I之印(白) 癡僲道人(白)
237.5×51.5cm
書法方面,此軸用筆較為灑脫靈通,行筆較為迅捷,但又收得住筆。點畫粗細頓挫,結體倚側者多,右傾、左傾相互錯落,跌宕起伏。明項穆《書法雅言》曰:“書法要旨,有正與奇。所謂正者,偃仰頓挫,揭按照應,筋骨威儀,確有節制是也。所謂奇者,參差起復,騰凌射空,風情姿態,巧妙多端是也。奇即連于正之內,正即列于奇之中。正而無奇,雖莊嚴沉實,恒樸厚而少文。奇而弗正,雖雄爽飛妍,多譎厲而乏雅。”以此言之,此軸可稱奇正相生的佳作,整體看來,章法協調,氣勢磅礴。
王鐸傳世書作中,五律、七律詩軸絕多,一般以行草或草書書就,尺幅闊大,字大如斗。這些大字相較其工穩一路的題畫字體、精緊一路的帖冊卷子,往往更容易出精品。四十以前,其筆法尚未靈通,四十至五十,處于求變探索之階段,五十以后則幡然了悟,筆法精熟。如五十一歲所作《望白雁潭作》,中鋒尤多,筆勢凝重,實屬佳作。五十三歲,也就是與此軸同年的《寄金陵天目僧》,騰躍流通,但不如這件變化豐富?!妒S書論》中評王鐸書法風格時說他五十自化,“如欲骨力嶙峋,筋肉輔茂,俯仰操縱,俱不繇人?!奔又湓娢乃缴醺?,在明清兩代詩名顯著,尤其作這一類排律,讀之無不爽快,更給此作增添了賞玩的趣味。
順治二年(1645)五月,南都傾覆,故友祁彪佳、黃道周相繼死節,陶汝鼎薙發逃禪,而早年在京時的另一好友倪元璐早在李自成破城日便自經而絕。惟有自己與錢謙益、交情甚篤的張縉彥一道降清,作了“兩截人”。錢氏晚年書札之中,常常幽怨悲愴,自憐自棄,其致王時敏函云:“歲月逾邁,老病侵尋。陳人長物,不免引鏡自憎,且復自笑?!心晟僦緩剑刈曰谖颉F缏芬焉睿剀噺涍h。頃者衰遲潦倒,回向空門?!蓖蹊I晚年詩文中亦逃不過這樣的悲調,“筋力嗟衰颯,北都又七年”,“慚愧南游客,心悲四月花。眼哭發有淚,親葬已無家”,最苦之味,填在心區。